撑着伞，穿着蓑衣，还是湿了衫裙。

南如月在芭蕉叶下叹息着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古松。

参天大树，枝叶繁茂，遮住大半雨势，只有星星点点的雨滴透过缝隙，偶尔落下。

“凉冷三春夜，命长一老翁。”南如月淡然开口。

“噗——”

浅浅的笑声夹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每一声都随着雨滴，敲打人心。

南如月听到树叶簌簌声，再次抬头，对上沈决投来的目光。

雨夜里，这双眼比平日里更加讳莫如深。哪怕他唇角是噙着笑意的，也难以让人心安。

“好玩吗？”沈决微微眯眼，今夜她没戴帷帽。

他便发现她的眼睛宛若两颗瑰丽的黑宝石，虽然因病少了些许神采，却又难掩光华。雨夜中，她经过刚刚的事，又遇见他却并不见半点慌乱，眼底只一片冷静。

这份心性，再配上天姿国色的样貌，更令人心动。

“纹银二百两。”南如月伸出手来。

沈决拿着折扇虚点了她两下：“可有云茶，可备了徐瑞记的杏花酥？糖朵记的祥云酥？”

“我这又不是祥瑞楼。”

“可在你这里看戏，比祥瑞楼贵百倍。”沈决说着将折扇轻轻一甩，抛将过去。

南如月接过折扇，打开扇面，怔住须臾。

折扇上画的雨打芭蕉图，一女子在芭蕉叶下躲雨，不胜娇羞。芭蕉叶那面只露青色长衫一角，但是藏在芭蕉叶下的手，却已然轻轻勾住了女子的小手指。

此情此景，南如月只觉折扇分外烫手。

“周昉画扇面，一阴一晴。”沈决见她面色微红，微微勾唇。

南如月闻言好奇地将折扇翻转过来。

这一面扇面，画着一个面具鬼，狐耳，身穿雪白狐裘，腰间悬挂着骷髅头图案的和田玉佩，赤脚踩着一具虎骨，鲜血顺着细尖的指甲滴下，落地成梅。

此画，诡异中带着蛊惑，令人着迷。

“此扇配玄色或者青色长衫，最为适宜。”沈决停顿一下，再次低低笑道，“女扮男装，不过尔尔。”

南如月便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下午买了很多绫罗绸缎，让小桃等几个丫鬟连夜制作男装的事。

身为肃王府的小姐，一举一动自然有无数人盯着。

她无论做什么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稍加调查总会查到她这里。

“雁过必留痕。”南如月说着撑伞往回走，只留给沈决一个背影，“狼大爷还是早回吧，我可不想明日一早听闻噩耗，平白坏了一天好心情。”

狼……大爷？

还不如狼叔呢。

“嗤——”雨声中只留下一声浅笑，再看树上哪还有半个人影。

南如月悠然自在地在雨中漫步，行将后园处，察觉有异，转身朝着后园入口处看了一眼。

无人，却有目光追随。

情意绵绵，却藏着不该有的贪念。

南如月心下不喜，转身离去。

几乎在她刚离开的瞬间，南凌从黑暗中走出来，看得痴迷，看得入神。

他心中的女神，爱慕了多年的人就在眼前。雨夜里即便她穿着蓑衣，也难以掩盖玲珑有致的身材。

走动间，月华裙的裙摆微微摆动，步步生莲。

南凌的喉结抖动了两下，下意识追随她的脚步，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

雨滴狠狠砸在他的身上，直到一滴雨滴滚入眼中，他才猛然惊醒。

“如月，我的月中仙子，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南凌眼中渐露疯狂。天微亮，雨停。

南如月刚吃过药，采茶给她梳头的时候，小桃走了进来。

“小姐，刘妈妈过来了。”

说着，帘子掀开一角，刘妈妈进来后跪下先磕了三个响头。

“给三小姐请安。老奴昨儿回去担忧了一夜，今日见三小姐身体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小桃听了不等南如月答话，却忽然咋呼起来。

“刘妈妈，你多久没洗澡，身上怎一股怪味？”小桃说着退避三舍，还捂住了鼻子。

“这如何会？刘妈妈素来是个体面人。”桑葚正好端着热茶走进来，下意识为刘妈妈辩解几分，同时目光也落在刘妈妈身上，顿时惊呼。

“刘妈妈，你这脖子上怎么青黑一片，看着像是手指印？”

“啊，我这，我这……”刘妈妈吓得捂住了脖子。

今早她起来洗漱，发现脖子上乌青发黑的十个手指印，已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说来也怪，我今天去找管库房的徐妈妈领木炭，徐妈妈手腕上也乌青一片呢。可把我吓一跳，我问徐妈妈怎么了，她说昨天是兰姨娘的生忌，偷偷去后园烧纸祭拜。不想回来途中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就跌入湖里。”

“危机之时好像被谁拉了一把，这才脱险。结果回身一看，身后并无半个人影。”

“徐妈妈就说着是兰姨娘心善，救了她呢。只是这鬼掐的手印，没有月余可消不掉。”桑葚说完又往刘妈妈脖子上看了一眼，“想来兰姨娘是记得刘妈妈服侍的情分，昨夜也去探望过刘妈妈。”

“只是这手指印，怎么会在脖子处？”

“啊——”

刘妈妈一口气磕了十多个头，声声作响，抬起头来额头已经青紫一片：“求三小姐救救老奴，为老奴向兰姨娘求个情，老奴知错了……”

说着她竹筒倒豆子般，把昨晚上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刘妈妈既已认错，我若是见了姨娘，自当为你求情。可你们都说见过姨娘，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为何不来看我呢？”南如月掩面落泪。

“小姐体弱，兰姨娘应该是怕惊扰了小姐……”小桃也擦了擦泪水，轻声劝说。

“枉我们小姐心善，竟把你当做兰姨娘亲近的人！”桑葚性格有些泼辣，当即狠狠啐了一口，“你快走吧，别说兰姨娘没来看望我们小姐，如若她来了，我也会拦着不让小姐为你求情。”

“老奴，老奴以后但凭三小姐吩咐，只求将功折罪。”刘妈妈正觉两眼发黑，突然福灵心至。

她想加害三小姐，兰姨娘的鬼魂便来索命。

如若她相帮三小姐，那兰姨娘自然便会放过她。

“呸，谁敢信任你这叛主之人！”

“罢了，过往不究。只是姨娘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南如月话音未落，刘妈妈已经爬跪到她身前。

她指天发誓，又哭天抹泪装可怜博同情了一番。

南如月擦了擦泪水：“那，那便相信妈妈一次。”

“三小姐大善！”刘妈妈得了准信，顿时心安。

“昨天夜里，我去后园为娘亲偷偷烧纸祭拜，回来途中有人暗中跟随，也不知是不是四妹妹故意吓我？还有大姐，我只知她心善，待我极好，为何又故意让妈妈来与我说那些话？”南如月伸手将刘妈妈从地上扶起来，让桑葚给她上茶。

刘妈妈怎敢落座，忙说不用，恭立一旁。

“昨夜的事，我会想办法探听，有了消息便来回禀三小姐。”

“大小姐……三小姐要小心啊！”刘妈妈想想脖子上的手指印，心中更加坚定。小桃吓得一抖，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世子妃和大小姐，怎么会……她们平日里待小姐那般好，竟都是假的？”采茶几人也是吓了一跳，再想到这二人要谋害的是自家小姐，顿时纷纷红了眼眶。

南如月也做戏般再度用丝帕捂住了脸，低低哭泣：“可，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母亲和大姐怎么会如此待我？刘妈妈……”

“刘妈妈，你可是听错了？”

“三小姐，老奴耳朵灵着呢，半个字都不带错的。”说着刘妈妈就把自己偷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只可惜她们只说要在长公主寿宴动手，并没有提具体如何行动。”

桑葚用力揉了揉眼睛：“小姐，要不借病躲着，不去了吧？”

“不好拒绝母亲，我，容我再想想。”南如月心力交瘁，喊小桃赏了刘妈妈，并让桑葚送刘妈妈离去。

屋子里静下来，只有丫鬟们小声抽泣的声音。

“小姐，世子妃和大小姐也太坏了。”小桃止不住泪。

桑葚去而复返，听了这话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两人皆是黑心肠！”

她这一骂，四个丫鬟立刻同仇敌忾起来。

“小姐，还是借口生病，先躲过去吧。”小桃擦了擦泪，蹲下来清理地上茶碗的碎片。采茶急忙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南如月。

南如月冷哼：“躲，是躲不掉的。”

这肃王府里，除却真心待她的那么几位，其余皆是魑魅魍魉。

有心算计，躲过这次，又如何躲过下次？

既然躲不过，那又何必躲。

“那，那怎么办？”几个丫鬟皆面露急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南如月淡淡一笑。

长公主府不比肃王府，世子妃不能当家做主，又无法只手遮天，能动什么手脚？能让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身败名裂，不外乎那么点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这些手段，骗过原身自然十分容易。

想害她？倒是做梦还容易点。

“桑葚和采茶回去休息吧，昨天赶了一夜针线活，都辛苦了。”南如月喝了两口茶，就把茶碗递给了采茶，“你们几个这个月的月钱，都加倍。”

“多谢小姐。”采茶和桑葚并不见喜色，反而十分忧心地退下回房补眠。

“小姐，院子里的吃食方面，是不是要警醒着点？”杏儿越想越是后怕，万一动点手脚把小家害了呢？

在她的吃食里动手脚？

如同关公面前舞大刀。

“一切照常，别让人看出破绽。”南如月淡淡吩咐，“今日的鸡汤盯紧了火候，别再浪费珍贵药材。”

“是。”杏儿轻声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小桃，主仆二人对视了一下，她竟噗嗤一声笑了。

“小姐，你可真厉害。”

“我只是打听出刘妈妈十分相信鬼神一说，小姐略施小计就将她给收服了！”

南如月看她笑得好像一只偷嘴的猫，目光里染上几分宠溺：“也要你配合得好。徐妈妈那边，可善后了？”

“徐妈妈说帮了这个忙，就算还了兰姨娘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小桃回道。

南如月挑了挑眉。

这个徐妈妈是想两边不靠，独善其身。

可既然已是暗流涌动，身在府中又如何能不被卷入其中？

“把衣裳取来吧，算算时辰也该出门。”南如月已经走到门口却突然想到什么，折返回到梳妆台前，把藏在抽屉里的折扇拿了出来。

“小姐何时买的新折扇？”

“狼王送的。”南如月打开折扇又合上，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帅气。

小桃也因此看到了折扇上的落款，是周昉画的扇面。

周昉的画千金难求，哪怕只是一个扇面也价值千金。

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莫非……小姐与狼王已私定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