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安神的汤药，等皇上醒来服用即可。

 

　　妃嫔们又争先恐后的要留下侍疾。

 

　　“按理说本该是贵妃姐姐当仁不让，可她怀孕了不方便嘛。”

 

　　“你消息太不灵通了，什么岚贵妃啊，是岚才人！”

 

　　“才人？”

 

　　“位份降了，而且龙胎也没了！”

 

　　“真不知道她究竟作了什么死……”

 

　　“管她呢！真是大快人心啊！”

 

　　……

 

　　“皇上身子一向康健，没有生病，何来的侍疾？”总管太监肃着脸，说道：“皇上喜静，搅扰到他休息，谁也担当不起，各位主子请回吧，待皇上醒来，再行召见。”

 

　　等那群女人离开，邬冀才大大松了口气，嗅到房间里飘散不去的脂粉味，嫌弃的皱眉。

 

　　齐人之福真是难以消受。

 

　　还记得沐青说过，如果一个人不能按照个人意愿生活，真不在乎多活那几十年。

 

　　也罢，如今她也算是解脱了，想必已经在那边见到了宣侯吧。

 

　　邬冀将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憋了回去，跟总管太监打听咏儿的消息。

 

　　皇上会善待沐青唯一的亲人吧！

 

　　正阳宫。

 

　　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回来，对众宫人来说无疑是天都塌了，登时哭成一片。

 

　　只有咏儿不知愁苦，不懂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仍在傻兮兮的笑。

 

　　邬冀过来的时候，听到悲泣中夹杂着的孩童无知的笑，只觉得讽刺，悲哀。

 

　　他上一次见到咏儿，这孩子还在襁褓里。

 

　　那时候就看出长得跟沐青有几分相似，她还得意地说：“岂止几分相似，我爹说，跟我小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如今这张圆乎乎的脸是看不出长得像姐姐了。

 

　　傻孩子食量没有节制，饿了就要吃，不给就闹，这么吃下来，早就胖了一圈，没了之前灵秀的模样。

 

　　而且口水控制不住的流着，让人不忍直视。

 

　　正阳宫大宫女，也就是皇后的贴身女官，名叫七莘。

 

　　见到总管太监带着个侍卫过来，她忙问道：“李总管，皇后娘娘真的……”

 

　　李总管沉重地点点头，叹气。

 

　　他有些庆幸自己以前没有捧高踩低，尽管皇后不得皇上喜欢，但他依旧做到了面上的尊敬，不是对那个人，而是对“皇后”那个地位。

 

　　皇上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奴才万万不能。

 

　　如今看来，皇上对皇后并不是外界以为的不在乎啊！

 

　　七莘的泪水越发汹涌，继续问：“皇后娘娘是怎么走的？”

 

　　“被刺客挟持，掉下了悬崖。”

 

　　“那、那尸首呢？容奴婢给皇后娘娘清理一番……”

 

　　李总管有些不忍她眼巴巴的神情，推诿着要回皇上那边照看，逃也似的走了。

 

　　把那个邬冀带过来，这个时候就该他上了。

 

　　“李总管，告诉我皇后娘娘的尸首在哪啊？”

 

　　七莘正要追上去，就被邬冀拦住了。

 

　　“姑娘，节哀顺变……”他拱手施礼。

 

　　“你是？”

 

　　“在下是皇后娘娘出阁前的故友，邬冀。”

 

　　要是搁在平时，七莘早就被这个名字逗得笑出来了。

 

　　“你们去崖下找过吗？我不信，皇后娘娘就这么离开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红着眼，不顾男女之防，揪住邬冀的手臂，激动质问。

 

　　“找过了，找不到，崖下是……鳄鱼潭。”

 

　　七莘瞪大眼，像是被雷劈到，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葬身鳄鱼腹，竟是死无全尸！

 

　　她跪在地上，按着骤痛的心口，凄厉哀叫：“不——！皇后娘娘！”夜，承乾宫。

 

　　顾凛没有醒来，反而发起了高烧。

 

　　极少生病的人一旦倒下，端的是病来如山倒，来势汹汹。

 

　　棘手的是，喝不进去药。

 

　　太医们愁眉苦脸的围在一起商量。

 

　　“这可如何是好？”

 

　　“上次皇后娘娘那个偏方你们还记得吗？大皇子不就顺利喝下去了！”

 

　　“皇上又不是如大皇子那般怕苦，能行吗？”

 

　　“总得试试……”

 

　　那次在正阳宫，李总管就看到了皇后是怎么做的，按部就班的采了车前草，弄了一碗绿乎乎的药水端过来。

 

　　用勺子舀了一点到顾凛嘴里，结果还是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他试着哄道：“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给的偏方啊！就那天，您去皇后娘娘那里要来的偏方啊！”

 

　　只不过要来的方法实在是令皇后不愉快，唉。

 

　　太医们面面相觑，这能管用？

 

　　其中一个恍悟般拍了拍额头，也跟着说：“皇上，您多少喝一点吧,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他正是那个在御帐中替皇上处理伤口的太医。

 

　　今日皇上的伤口又出血了，他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上药包扎。

 

　　还好，其他人当是皇上暴砍鳄鱼的时候，太激动伤到了自己，没有起疑。

 

　　皇上的伤是皇后刺的，皇上却低调处理，不欲宣扬。

 

　　皇后分明就不是他们所以为的不受宠……

 

　　这个太医翻来覆去强调“皇后娘娘”，其他太医不明就里。

 

　　不知道是“皇后”起了作用，还是药不苦涩，顾凛终于不再抗拒，有了吞咽的意识，顺利的喝了进去。

 

　　见到皇上面色没那么潮红，安稳的睡着，便留下两个太医守夜，其他人暂且去休息。

 

　　主殿静谧下来。

 

　　谁也不知道这只是表象，顾凛此刻被无止境的噩梦和美梦纠缠着。

 

　　他又梦到了之前迷雾中的沐青，但这次他触摸到她，也没有消失。

 

　　终于能亲手揭下那个面具，看到沐青的全貌。

 

　　沐青是“她”，沐青是宣婼，是他的皇后。

 

　　除了眉毛修成了秀气的柳叶眉。

 

　　“沐青，朕错了，朕错了，你回来吧，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沐青英气的剑眉一蹙，显得很不满。

 

　　顾凛有些慌，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就见那双眼忽的流下两行血泪。

 

　　“不，不要这样，沐青你别吓我！”

 

　　“顾凛，沐青死了，但我分不清，究竟是我把她杀了，还是你把她杀了？”

 

　　伴随着一声哀莫大于心死的叹息，沐青的身体四分五裂成无数碎块，血雾炸开！

 

　　“不——！”

 

　　顾凛扑过去想要抱住，扑了个空。

 

　　画面一转，他又身处一间华丽喜庆的新房。

 

　　他马上认出是自己和宣婼大婚时候的新房！

 

　　是老天慈悲，让他回到三年前来挽回错误吗？

 

　　大雍天元帝登基立后，皇后乃是第一勇武世家宣氏之女，宣婼。

 

　　顾凛看着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床上的女子，激动的走过去，可脚像是生了根，动弹不了。

 

　　他想转身奔出去，去宣府阻止一切悲剧的开始，可他根本出不了这个门。

 

　　他此刻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宣婼悄悄掀开盖头，露出嫣红娇艳的面容。

 

　　她的眼中有期待也有忐忑，从袖子里拿出个东西，吐了吐舌头。

 

　　顾凛定睛一看，是沐青的面具！“待会儿跟阿顾哥坦白，我是沐青，是他结拜的义弟，会不会吓到他啊？他应该不会生气吧？要是生气怎么办呀？”宣婼对着面具自言自语。

 

　　“不会吓到我的，我很高兴，沐青，宣婼，我真的很高兴你们是同一个人啊！”顾凛摇摇头，哽咽道：“可是，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不用太早，哪怕是婚礼前一天告诉我，也好。”

 

　　他就这么无力地看着，宣婼这一等，就是一夜。

 

　　漫长孤寂的夜，巨大粗重的合欢烛燃灭了，顾凛还是没出现。

 

　　天明时分，宣婼迎来的是宣家的坍塌，五雷轰顶。

 

　　画面眨眼转到了御书房，宣婼被侍卫拦在台阶下，撕心裂肺的吼道：“为什么？顾凛，我父亲犯了什么错？”

 

　　顾凛还没说什么，宫人们吓得冷汗直冒。

 

　　罪臣之女竟敢直呼皇上的名字！

 

　　这次顾凛没有计较宣婼的失态，很快给了他答案。

 

　　“通敌叛国。”

 

　　“不可能的，我父亲绝不会！”宣婼大惊，满是不可置信，“你让我见他一面！”

 

　　“宣婼，不要得寸进尺。”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淡漠的眼神闪过那张哭花的脸，“朕不会动你，亦会留下你弟弟，休要多言。”

 

　　弟弟……宣婼像是被掐住了命门，无力瘫倒。

 

　　她哭道：“顾凛！我知道你是皇上，才答应这门婚事，原来你真的是皇上……”

 

　　那时他当她受了刺激说些莫名其妙的疯话，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嫁给你，不是因为你是九五之尊，而是因为你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答应这场婚事，哪怕是做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果然是个合格的帝王，冷血无情，对待有功的、忠心耿耿的臣子，都能利用婚礼来铲除。”

 

　　是啊，宣家忠君他知道，但强大齐心的宣家军就如一把利剑悬在头上，令他安稳又不得安稳。

 

　　其实宣家军不是真的宣家军，不是正统的称呼，那支军队就是因为宣侯的管制带领和提携，而逐步成为大雍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

 

　　外族不敢再来犯，边塞和平，国土无忧。

 

　　然而宣侯在军队和民间已然有了非凡的声势，说是一呼万应也不夸张。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兵权在握、积威深重的宣侯自然是他的眼中钉、心头刺。

 

　　顾凛暗地培养提拔新的能独当一面的武将，一边策划着将宣家军瓦解……

 

　　宣婼又问他：“皇上，你知道我的字吗？”

 

　　旁观的顾凛嘶吼道：“听她说完啊！去查她的字啊！她就是沐青，沐青……”

 

　　“朕没必要知道，皇后还是回去，好好学学规矩。”顾凛皱眉，跟他说话还一口一个“我”，胆子不小。

 

　　他没有探寻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人将宣婼送回了正阳宫暂时软禁起来。

 

　　三日后，本该是宣婼的回门之日，她的父亲在狱中旧伤复发而亡。

 

　　如此没尊严的死去。

 

　　顾凛慢慢将无坚不摧的宣家军打散重组，再收拢到自己手上。

 

　　障碍拔除大半，剩下的女流和稚儿，不足为患。

 

　　为免新的外戚之患，他会让宣婼占着后位，顺便安抚军心。

 

　　为了牵制她，留下宣家的小崽子。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

 

　　顾凛就这么看着，宣婼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在正阳宫呆呆的坐着，眼泪都流不出来。

 

　　天翻地覆，万念俱灰。

 

　　顾凛也像是木偶，痴痴看着她，如果能这样一直看下去，他能不能骗自己，他的皇后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