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屿凌浑身散着寒意，缓缓上前，将秦沫的衣衫合拢，附身凑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又清冷，“秦沫，穿上你的衣服……滚。”

秦沫瞬间懵了。

自己领悟错了贺屿凌的意思。

这个“滚”字，让她感觉自尊碎了一地。

她逼自己镇定下来，看似漫不经心地整理衣衫，轻笑，“也罢，看来贺总对我的新鲜劲已经过了。”

转身的那一刻，终于没忍住，所有的委屈和羞愧都变成了泪。

贺屿凌看着秦沫快速离开的背影，嘴唇抽动几下，愤愤坐回沙发上，一团怒气堵在心里。

宫翼还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担心会坏老板的事，特意算着时间，过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来敲门。

见贺屿凌脸色不好，宫翼的笑瞬间僵在脸上，环顾一圈没看到秦沫的人，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他小心翼翼贴墙壁站着，“贺少，沈氏集团那边回话了，说是让董事会的马总代替沈庭均，来对接度假村的项目。”

贺屿凌侧眸，“你很喜欢工作？”

“呃……我……”宫翼脑子飞速运转，给出官方答复，“我热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你以后别休息了。”

宫翼，“……”

这算怎么回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何其无辜？

宫翼咽了咽口水，麻起胆子问，“贺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跟……秦小姐，吵架了？”

贺屿凌垂眸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沈氏集团董事会除了沈庭均，都是些老古董，审美堪忧，度假村的项目不能交给他们。”

“啊？”

宫翼大惊，“你这意思是……要等沈庭均醒来？那，万一他一直不醒，度假村的项目怎么办？”

贺屿凌拧了拧眉，有些烦闷，“暂停。”

“暂停？”

宫翼不敢置信惊呼。见贺屿凌瞪了自己一眼，压低声音道：“所有的都已准备就绪了，只等开工。暂停的话，我们损失很大。”

贺屿凌挑眉，“有多大？”

宫翼撇撇嘴，“至少，不会低于项目的合同额。”

贺屿凌，“我们贺家很缺钱？”

“倒……倒是不缺。”宫翼如实回答。

瞧着贺屿凌状态不对，他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抻着脖子问，“这是，秦小姐的意思？”

贺屿凌蓦地起身，走上前睨了一眼，“在你看来，我是公私不分的人？”

“不，不不……不是。”

宫翼结结巴巴，违心回应。

要真是公私分明的话，度假村的项目也不会给到沈庭均了啊！

贺屿凌淡声道：“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综合来看，与其投入更多的资金、时间、精力，让那些没有审美的人来糟蹋这个项目，还不如及时止损。”

“是，贺少眼光长远，考虑周全。”

宫翼点头附和。

毕竟这是老板第一次耐着性子给自己解释这么多，总得配合。

贺屿凌斜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肩膀，“现在几点？”

“五点多了。”宫翼边看腕表边回答，抬头看见贺屿凌手里把玩着烫伤药膏，瞬间明白，“贺少你该涂药了，我给秦小姐打个电话。”

宫翼为自己的察言观色沾沾自喜，拨通了秦沫的电话，还信心满满地按下了免提键。

“秦小姐，你现在有空吗？”

“什么事？”

秦沫语调清冷，听着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宫翼笑容收住，慌张地看了贺屿凌一眼，“是这样，医生说贺少的伤口需要三个小时涂一次药，所以……”

还没等他说完，秦沫便冷漠打断，“抱歉，我没时间。”

宫翼讪笑，“涂个药而已，耽误不了多久的。”

秦沫的语气更加生硬，“涂个药而已，你也可以。”

刚刚让她滚，现在又召她回去。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还把自己当皇帝。

“可是贺少说了，让男人给他涂药，别扭。”

宫翼彻底慌了，本想趁机好好表现的，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秦沫，“只是别扭而已，忍忍就过去了。实在忍不了的话，打电话给前台。”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宫翼慌忙划拉手机屏幕，“怎，怎……怎么就挂了呢？”

贺屿凌眉眼低垂，“再打。”宫翼刚刚才经历自信打击，现在拿着手机迟疑起来，“万一秦小姐还是不肯来怎么办？要不你忍忍，我来涂？”

贺屿凌，“你喜欢帮人涂药的话，就留在度假村的医院里，天天涂。”

宫翼吓得背脊挺直，“我觉得秦小姐这会儿应该忙完了，我再打电话问问。”

他这次学聪明了，电话拨通后，手机紧贴着耳朵，走到墙角猫着腰，在心里组织语言。

响铃半天，无人接听。

看到贺屿凌愈发难堪的脸色，宫翼额头上汗水涔涔，强装镇定，“秦小姐可能还在忙，我再打。”

贺屿凌，“等你电话打通，我的伤都好了。”

宫翼心领会神，“我去看看秦小姐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不等贺屿凌开口，宫翼飞也似的冲出房间，直奔住院部。

“秦小姐……”宫翼扶住墙，喘着大气，满头汗水。

秦沫和陈青莲一起，正在跟医生商讨出院的注意事项、日常照顾细节和康复计划。

猜到是贺屿凌派宫翼过来的，顿时面若冰霜，“宫助理，我现在真没空。”

宫翼大口喘气，“我求……求求你了秦小姐，你，你……你就过去一趟。不然我这，水深火热的，没法活了。”

秦沫挑眉，“？”

宫翼凑到秦沫耳边，压低声音，“贺少大直男，不让我给他涂药。你帮帮我。”

“一点小事，难不倒你。”秦沫面无表情，将资料朝医生推了推，“我们继续。”

“不，不不不……不是小事。”

宫翼急了，老板的事，都是天大的事。尤其是跟秦沫相关的，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他把手按在资料上，“秦小姐，你就看在他是为你受伤的份上，帮帮忙，好不好？”

秦沫，“……”

为她受伤？

要不是因为贺屿凌的那个未婚妻，沈庭均就不会昏迷不醒，她也不会一时悲愤去招惹贺屿凌，眼前所有的这些糟心事都不会有了。

秦沫看向一旁的陈青莲，又不好开口争辩。

宫翼气息平缓过来，智商也恢复了，“其实，贺少是要跟你谈谈度假村项目负责人的问题。”

陈青莲一听，面露喜色，“去！秦沫你快去，这里有我在就行了。医生讲的我都会一一记下来的，你放心。”

看来，所有的骄傲都得向资本低头。

秦沫心里感叹着，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跟着宫翼走了。

路上，宫翼故意轻描淡地问，“你跟贺少怎么了？吵架了吗？”

“没有。”秦沫寡淡回应。

两个站在平等位置上的人发生争执，才叫吵架。她跟贺屿凌，完全是尊严被无情的碾压。

宫翼识趣地转了话题，“贺少说要把度假村的项目暂停，等沈庭均醒来再复工。”

“他同意了？”秦沫一愣。

几个小时前还那么生气地让她滚，现在居然同意了。

宫翼见状，就知道贺屿凌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秦沫的意思。

“嗯。”宫翼不动声色，将贺屿凌的话重复了一遍，“贺少说沈氏集团董事会里都是些老古董，审美不行。与其浪费更多的资金、时间和精力，不如及时止损。”

秦沫恍然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宫翼笑，“不然是怎样？”

“没有。”秦沫嘴角漾出一抹官方礼貌的笑，“贺总业界精英，自然知道怎么做能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

秦沫在心里笑话自己，又在想什么呢？还以为贺屿凌这么做是为了你？

出电梯的时候，宫翼停下脚步，“呃，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你自己过去吧！”

说完转身就进电梯走了。

“……”

秦沫张嘴，又无奈地合上。

本来还想问问，既然贺屿凌都已经这样决定了，还找她来谈什么。

跟贺屿凌几番交道下来，还是摸不透他。目前的感觉是冷漠无情，傲娇自负，嘴上不饶人，不够绅士……

秦沫心里越想越觉得贺屿凌这人太糟糕了，并不是理想的合作对象。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来到贺屿凌房门前，秦沫深呼吸两下敲响了门。

贺屿凌起身理了理衬衣和头发，拉开门声音平淡，“来了。”

秦沫，“嗯。”

贺屿凌在沙发上坐下来，朝身旁的位置微微颔首，“坐。”

“不用，我想站会儿。”秦沫站在门口没动，“不知道贺总找我来，想谈什么？”

贺屿凌微怔，低头开始解衬衣扣子，“谈你之前没谈完的没谈完的……权色交易？

秦沫咽了咽口水，之前那完全是出于气愤和不甘，现在冷静下来，觉得荒唐可笑。

她侧头回避，“之前是我冒进了，请你自重。”

“自重？”贺屿凌挑眉，“你觉得跟我谈度假村项目负责人的问题，太轻浮？”

秦沫有些懊恼，自从跟贺屿凌有了那次体验后，总是忍不住联想。

她面不改色，“没有。”

贺屿凌低沉着嗓音，“过来涂药。”

秦沫抿了抿嘴唇，微低着头上前。

贺屿凌已经裸露上身，趴在沙发上了，秦沫像之前一样，动作轻柔地涂着药。

见秦沫一直没有出声，贺屿凌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你的建议，我采纳了。”

“嗯，宫翼跟我说了。”秦沫点点头，心里舒坦了一些，默默咀嚼着这八个字的言外之意。

在贺屿凌看来，她提出的并不是无理请求，而是商业建议。所以贺屿凌完全是从自身利益考虑才做的这种决定，并不是给了她情面。

虽然是这样，但秦沫还是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日后还要继续相处，如果她耿耿于怀，早晚得气死。

所以，之前的屈辱感随着建议被采纳，都消散了。

贺屿凌语气冷淡，“不用，我又不是为了帮沈庭均。”

秦沫浅笑，“我知道。你是从公司利益出发，及时止损。”

“……”

贺屿凌气结。

宫翼是个合格的传声筒。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贺屿凌再开口，“今晚你睡这里。”

秦沫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问，“为什么？”

贺屿凌，“我们的合作从现在开始。以后，对内你是贺太太，对外你是我的贴身助理。”

秦沫不悦，“现在在外面。”

“贴身助理。”贺屿凌淡淡重复了一遍，“知道贴身的意思？”

秦沫嗤笑一声，“贴身助理需要同床共枕吗？这到底是贴身助理，还是生活秘书？”

“谁说同床共枕？”

秦沫，“……”

贺屿凌面无表情地解释，“我需要三个小时涂一次药膏。而且行动受限，饮食起居需要人照顾。”

秦沫，“……”

大少爷就是矫情！只是轻伤而已，还不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很生气，但是没办法，敢怒不敢言。

用过晚饭，确认好沈庭均的出院细节和康复计划后，秦沫回自己房间拿了套睡衣，掐着时间匆匆赶到贺屿凌这里。

她将手上的一摞资料放到桌上，催促道：“时间到了，脱衣服。”

说完便进浴室洗手。

贺屿凌知道秦沫刚从住院部过来，想必那些资料与沈庭均有关。

他佯装随意地走到桌前，瞥了两眼。

1、将患者安置在宽敞、明亮、有空调的房间，使整个房间始终处于冬暖夏凉、空气清新的环境。

2、使用电子气垫床，保持床单干净整洁，无碎屑。

3、保持口腔清洁，做好皮肤护理，预防褥疮。

4、两小时翻身一次，每天早中晚按摩三次，每次半小时以上。

……

秦沫出来，正巧与贺屿凌四目相对。

贺屿凌镇定自若地合上笔记，“挺细致的。”

秦沫不理会他的揶揄，淡然地将资料整理放好，微微颔首，“脱衣服。”

贺屿凌，“……”

涂完药，秦沫拿着睡衣朝浴室走，“我去洗漱。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记得趴着睡，别穿衣服。”

“不穿衣服？”

“不穿上衣。”

秦沫停下脚步，耐着性子，“我定了闹钟，会每隔三小时起来给你涂药，免得吵醒你。”

她虽然不像贺屿凌那样高冷，但也一贯言简意赅。以为这样说贺屿凌能理解。

“哦。”贺屿凌趴在沙发上抻了抻腿，“我累了，不想动，你去睡床。”

秦沫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贺屿凌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想来是睡着了。

秦沫脚步放轻，只留了一盏床头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看了下贺屿凌背上的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便拿了床薄毯给他盖上。

这尊大佛要是再来个感冒发烧啥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秦沫倚靠在床上，动作轻柔地翻阅着还没来得及看的笔记。

照顾沈庭均，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念在多年的旧情上，她很想事事亲力亲为，但眼下受雇于贺屿凌，她身不由己。

想到这些，秦沫下意识叹了口气。

昏暗中，贺屿凌倏然开口，“秦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