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

　　魏远恒对完手中的店铺账本，便开始翻看医学书籍。

　　若没有人可以救她，那他只能另想办法。

　　就算有病乱投医，都比坐等生命流逝要好。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绝不。

　　“叩叩叩”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魏远恒头都没抬，两眼依旧专心看着手中枯燥的书籍。

　　程贞贞端着莲子羹过来，轻柔放在了桌上。

　　“远恒哥，再怎么忙，也要注意身体。”她知道魏远恒现在的重心都放在那个女人身上，但有些事不说破，对她反而更有利。

　　“这些日子，家中辛苦你了。”魏远恒眸色暗了几分。

　　程贞贞闪了闪眼眸，笑着回应道：“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家里的事你都放心，只是……妹妹的病……”

　　说道最后，程贞贞刻意顿住，微微抬眸打量了一番魏远恒的神色。

　　“她在医院状况不容乐观，每日治疗费用又出奇高昂，她从程家出嫁，但现在和二弟的夫妻关系又被你公开否认，在照料她这方面，应该还是由程家人出面更合适。”

　　程贞贞停顿了片刻，斟酌了一番还是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魏远恒合上手中的医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倒提醒了我，该让你们做个亲子鉴定，确定一下血缘关系了。”

　　程贞贞眼皮一弹，强稳住表情：“就算只是错认亲，但父亲母亲已将妹妹的身份公诸于众，入了族谱，不管怎样都算程家人了。”

　　“别的事我都能依你，唯独她的事，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了。”魏远恒眼神有些晦暗。

　　“远恒哥，你明知道她那日对我的行为已经触到了帅主的逆鳞，还要执意维护她吗？”程贞贞有些急切地开口，“这些日子我整日打点烟草商铺的事，还要在帅主需要我翻译文件的时候随叫随到，晚上还要去母亲身边唠嗑儿并隐瞒你整日守护素浅的真相，你就不能多为我想想，多为魏家想想吗？”

　　魏远恒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看着程贞贞：“如果我不是魏家大少爷，你还会嫁给我吗？”

　　他的问话来的猝不及防，让程贞贞错愕地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回过神。

　　“如果当年重病缠身的人是我，魏家的当家人是二弟，那你现在嫁的人，会不会是他？”魏远恒见程贞贞不说话，继续问道。

　　这时候，程贞贞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远恒哥，你说什么胡话……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我们要做的，便是活好当下……”程贞贞强挤出一丝浅笑。

　　魏远恒抬手捏起程贞贞肩膀上的一根碎发，无声叹息：“是啊，没有如果……素浅脑袋里的子弹取不出，魏家的名声被我弄得一落千丈，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程贞贞刚想抬手搂住魏远恒的腰肢，魏远恒却攥住了她的手腕。

　　“贞贞，你明明就会游泳，那日鼓楼下是池塘，你为何会怕？”

　　魏远恒低沉说着，两眼一眨不眨盯着程贞贞。

　　程贞贞倒吸一口冷气，小声回应：“我只是这两日在游泳馆学着游泳，之前我没有假装……”

　　“两日时间，你居然学会了难度最高的蝶泳，还真是个特例。”魏远恒勾了勾唇角，他眼中散发出来的情绪，是程贞贞读不懂的幽深晦暗。

　　她突然就揣摩不透眼前这个男人心思，不知道他下一秒是怒是笑。

　　“远恒哥，你找人跟踪我？”程贞贞慢半拍觉察到了异常的地方。“如果我说，半年前你刚回国起，我便派人跟踪了你，你会怎样？”

　　程贞贞此刻的表情，都在魏远恒的意料之中。

　　“你……”程贞贞鼓大了眼睛，“你到底为何要这样？”

　　她的语气中透着委屈，眼眶中也泛起一层雾气。

　　魏远恒抬起她的下巴，神情叵测。

　　“你仔细想想你做过的事，便不需要问我为何了。”他低沉说道，深沉地扫过她面部的每一个位置。

　　从弯弯细眉，到圆润双眸，再到玉葱鼻头，白皙肌肤。

　　程贞贞连着后退了几步，有些惊慌地抬手甩开捏着自己下巴的大手。

　　“你终究还是要为了那个女人，负了我们这些年的感情……”程贞贞眼底的泪水淌了出来，模样人见忧怜，“我跟魏远骁是剪不断理还乱，那你和素浅不一样吗？你说过会遵循民国新法一夫一妻，给我独宠，可你还不是放不下那个女人!”

　　“你终于亲口承认，你跟我二弟纠缠不清的事实了。”魏远恒松开了她。

　　“如今这年代本就男女平等，凭什么你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我就必须要为了你拒绝别的男人对我好？”程贞贞到底是留过学出过国的人，说出来的话透着几分新青年的气势，让魏远恒差点哑口无言。

　　“到底是魏远骁缠着你不放，还是你主动招惹上他，你不要以为我眼瞎。”

　　说到这个份上，魏远恒也不再掩饰眼底的阴郁情绪。

　　程贞贞似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她不再谨慎小心，直接笑出了声：“魏远骁爱惨了我，我只是想让他死前不要太悲伤。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洞房花烛夜把我一个人晾在婚房又是几个意思？现在整日整夜守着别人的妻子又是几个意思？”

　　魏远恒眸色一暗，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想都没多想，直接抬手掐住程贞贞的颈脖：“你还好意思提新婚夜？若不是我发现及时，他们二人早就成了尸体！素浅凤冠中的毒药怎么来的，他们合欢酒中的毒谁下的，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他几乎要将她的颈脖捏断，冰冷的骨节因太过愤怒而发抖。

　　“程贞贞，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把我对你的感情当成任你放纵的资本。我没动你是念过往情分，但不代表我这个人不记仇。”

　　程贞贞鼓大眼睛看着他，短暂的缺氧将她脸颊涨得通红。

　　她艰难地张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得抬手肆意扯开魏远恒的手，渴求有一丝空气可以入嘴。

　　“你在日本那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现在回国又有什么目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没大志向，只想家人平安，企业平稳，你若拿魏家的店铺动了歪心思，我会让整个程家都在坞城无法立足。”魏远恒松开了她，沉声警告道。

　　“咳咳……”程贞贞大口喘着气，忽然获得自由，蹿进鼻腔和嘴中的空气让她不断咳嗽。

　　“四年前我说了要你跟我一起出国，你不愿意，决绝让我一个人去日本，今天这一切，所有所有的一切，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是别人，是你，是你！”程贞贞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眼眶也泛红。

　　魏远恒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你在我面前，终于不再伪装成深情款款的模样了吗？”　　程贞贞抬起猩红指甲挑了挑额前的碎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你不也一样吗？只可惜……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你的掌控。”

　　魏远恒眯了眯眼，随即端起桌上的莲子羹扔到了门外：“你还真不是我认识的陆贞贞了。”

　　“你也不再是我认识的魏远恒了，但……魏远骁还是当年的魏远骁。”陆贞贞的话，让魏远恒心头一跳。

　　“他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你别再打他主意了。”魏远恒强忍住怒意，“以强欺弱，不是好汉。”

　　“呵呵……”陆贞贞笑道，“但咱们国家还一句古话叫做--物竞天择，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陆贞贞说完，抬脚跨过凌乱一地的莲子羹和瓷碗碎片，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她又顿住脚步，回眸意味深长地看着魏远恒：“我嫁进魏府，的确有任务在身，但你们两兄弟，我爱的只有你。是跟我并肩作战，还是与我为敌，你不妨再多考虑考虑。”

　　待她离开，她说过的话还在魏远恒耳边回旋。

　　是忠告，也是警告，更是好言相告。

　　程贞贞背后的势力，魏远恒不是不清楚。

　　一是坞城帅主，二是日本帝国。

　　他叹了口气，朝魏远骁的庭院走去。

　　隔着老远他就闻到一抹奇特的烟香，正从魏远骁的卧房中飘散出来。

　　魏远恒心头一震，连忙加快步伐推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是魏远恒最不想看到的。

　　他大步走到魏远骁跟前，夺过了手中的烟斗。

　　“谁给你抽的！你不知道这东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吗？”魏远恒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全都爆发了出来，直接将烟斗扔到地上，狠狠跺了几脚。

　　魏远骁微眯着眼，整个人侧躺在炕上，神情还有些恍惚，似是没有从那烟香中苏醒过来。

　　魏远恒大怒，拿起桌上冰凉的茶水，直接泼到了他脸上。

　　“你还要堕落到什么时候？就因为一个女人所以要跟我斗气到底吗？”

　　魏远骁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他的脸颊消瘦凹陷，整个皮肤都透着一层被烟熏黄的混沌。

　　“晚了，这次是真戒不掉了。”他看着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大哥，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陆贞贞这次给他的烟草，纯正到没有一丝杂质，那味道侵入血液，完全在骨骼里扎了根。

　　“怎么还是着了她的道？为什么要一错再错？”魏远恒摇晃着他的肩膀，那肩胛骨嗝得他掌心生疼。

　　“大哥，这世上最不能控制的便是人心，我这辈子，怕是毁在她手中了……”魏远骁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愈见疯癫的精神状况。

　　“魏家的烟草铺，已经成了她转移日方运来黑烟丝的仓库，我现在只等她最后一批货运送到位，便一把火全烧了！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了她的傀儡！”魏远恒恨铁不成钢说道。

　　魏远骁看着他，眼底的淤青浓得发黑。

　　“我对她的感情，就好比素浅姑娘对你的感情……你从没掏心挖肺那么去爱过一个人，又怎么会理解我们的感受呢？”

　　魏远骁的话，让魏远恒彻底顿住。

　　爱……

　　挖心掏肺的爱……

　　他魏远恒，真的不懂爱一个人的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