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墨染盯着病房的门，目光始终没有转移，却始终没能见到那个他想见的人。

　　病房门口每出现一个人，他就失望一次。

　　不是她，不是她，依然不是她。

　　明明他已经妥协到底，明明已经把姿态放的那么低了，她看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吗？

　　手术马上开始了，他烦躁的拨乱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不出现！

　　手机被人夺走，蓝墨染死死看着没有回音的手机，被缓缓推进了手术室。

　　一个手术室之隔，两个人静静躺着，手术静静的进行着。

　　朦胧中，他听见旁边的手术室有人在惊叫，有人在奔跑。

　　“孕妇肾脏摘除成功，马上给病人送过去！”

　　“孕妇大出血！快拿血袋来！”

　　“孕妇心跳停止！血压下降，准备急救！”

　　“……”

　　怎么了？给他捐肾的人是个孕妇吗？她有生命危险吗？

　　莫名的，心口在隐隐作痛，可麻醉剂让蓝墨染思考不了更多，皱了皱眉，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旁边的手术室里，医生护士竭尽全力抢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何晓亦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

　　“快点出去找家属签字，询问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何晓亦虚弱开口：“我没有家属，保孩子，一定要保我的孩子……”

　　嘀————

　　波动的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心率仪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长久的嘶鸣。

　　她的手垂下来，瞳孔直直看着天花板，放大，凝滞。

　　蓝墨染，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缠着你了，你真的自由了。

　　蓝墨染醒来的时候，病床前围了很多人，见他醒了，都跟着松了口气。

　　陈子英上前握住蓝墨染的手：“儿子，你终于醒了，妈妈快担心死了，你都昏迷两天了。”

　　蓝墨染缓了缓精神，想起了手术室里听见的那些急促的话。

　　“妈，给我捐肾的人还好吗？”

　　病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陈子英眸光闪了闪。

　　“好，挺好的！捐肾的人早就醒了都转院了。”

　　“可我在手术的时候听见她好像很危险，心跳也停了……”

　　“没有的事，那是别的手术的病人，你别想那么多，先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蓝墨染的视线在满病房的人身上扫过，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闪躲，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到底怎么了？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查！”蓝墨染说着掀起被子就要起身，被一群人惊叫着按住。

　　陈子英心疼的喊着：“你怎么不听妈妈的呢，她真的很好，你别再问她了好不好！”

　　蓝墨染指尖掠过陈子英的眼角，指腹上沾着泪水，怔怔的问：“妈，她要是很好，那你哭什么？”

　　蓝墨染顿了顿，这个世上有多少陌生人会让自己母亲落泪？

　　连一向沉稳的父亲都红了眼眶？

　　孕妇……眼泪……肾……

　　蓝墨染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不敢接受的猜测，他眸光闪动看着陈子英：“妈，你告诉我，给我捐肾的人，是谁？”

　　“墨染！妈求你了，别再问了！什么都别问了！”陈子英眼泪决堤，转身躲进蓝振邦怀里，痛苦的哀求。

　　蓝墨染的心口跟着疼起来，眼圈也红了，“是何晓亦，是不是！”

　　蓝墨染想起来了，书房里那一叠关于肾病的资料里，就有关于肾移植的内容。

　　所以她是不是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把肾移植给他？

　　直到现在，她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也还是义无反顾的来救他！

　　而他，竟小人之心的以为她跟人私奔！

　　“何晓亦人呢，我要见她！”

　　蓝墨染把手上的吊针拔掉，不顾众人的劝阻下床满医院寻找何晓亦。

　　任陈子英追在后面怎么阻止怎么哀求，他就是不听，势必要找到她不可。

　　手术室里听见的那些急促的对话一遍遍回荡在脑海，心跳停止，大出血……

　　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

　　蓝墨染没找到她，心已经慌乱到极致，看到宋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宋濂！何晓亦在哪，你把她交出来，我要见她！”

　　宋濂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西服口袋上插着一朵纯白的小花，手里也捧着一束纯白的花，他的脸色低沉哀伤，在蓝墨染用力的摇晃中，他抬手缓缓指向面前的门。

　　“她就在里面，你想见，就去见吧。”蓝墨染感觉到身后传来阵阵寒意，他缓缓转身，瞳孔猛然放大。

　　身后的门上，写着三个大字。

　　太平间。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你骗我，你肯定是把她藏起来了！”

　　“她在不在里面，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宋濂语气冷硬，绕开他，伸手推开了那道门。

　　蓝墨染惧怕的退了一步，他不是怕这里面的死人，而是怕里面的死人，真的是何晓亦。

　　太平间里静的可怕，仿佛稍微一点声响就会打扰了死者的安宁。

　　里面停着几张床，宋濂走到其中一张旁边，把手中的白色花束放在遮盖着人形的白布上。

　　蓝墨染跟在后面，指着眼前盖着白布的人，声音颤抖：“你说这就是何晓亦，怎么可能！”

　　这下面躺着的是那个死皮赖脸，无论他怎么羞辱怎么吼怎么驱赶都对他笑嘻嘻的何晓亦？

　　是那个时时刻刻都活力十足追在他后面一声声老公老公喊着他的何晓亦？

　　不可能！绝不可能！

　　宋濂淡淡瞥过他，将白布掀开，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来，蓝墨染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震惊和伤痛。

　　他想起手术的时候，旁边的手术室里说，她大出血，她没了心跳……

　　所以她现在，是真的没有了心跳，就这么静静的躺在这？

　　蓝墨染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明明之前还活蹦乱跳的！

　　蓝墨染愤然起身，抓住宋濂的衣领质问。

　　“只是摘除一颗肾，她为什么会死，她怎么会死！”

　　宋濂一把推开他：“普通人摘除一颗肾或许没什么，可她是个马上要临盆的孕妇，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为了给你一颗肾，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现在倒有脸来质问我她怎么会死！要不是你，她怎么会死！”

　　蓝墨染跌在床边，无措的撑起身，看着眼前容颜安详的女人，抬手轻轻抚上她冰冷的脸颊，声音染上哽咽。

　　“何晓亦，你别逗我了，你跟他们合起伙骗我的吧，这三年我的确混蛋，所以你就想了这个主意让我也尝尝这种滋味是不是？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醒过来，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好不好，嗯？”

　　蓝墨染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卑微而可怜的祈求，求眼前的女人能睁开眼，能坐起来。

　　哪怕是坐起来狠狠打他一巴掌，他都能接受。

　　可她没有任何反应。

　　捂着自己小腹上的刀口，因为他需要一颗肾，所以她不顾自己的生命，不顾那个她拼死保护的孩子，把这颗肾给了他，而她，就只能躺在这里，永远长眠。

　　如果活下来的代价是一命换一命，是永远失去她，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狠狠抠在刀口上，血立刻流了出来，宋濂上前一把扯开他的手，“蓝墨染，你疯了！”

　　“是，我疯了，从一开始伤害她，我就疯了，疯的不可理喻，疯的让人痛恨！”

　　“为了让你活下去，晓亦母子一尸两命，结果你还想自残？你肚子里这颗肾，是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你不好好保护着，还想把它毁了！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对得起她枉死的孩子吗！”

　　宋濂把颓废的蓝墨染提起来：“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带着她的这颗肾好好活下去，把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东西保护好！”

　　蓝墨染摇摇晃晃，被赶匆匆赶来的蓝家人强行带了回去。

　　他努力回过头，看着宋濂重新把白布盖在何晓亦脸上，她的脸在他眼前一点点消失，便是此生的最后一面。蓝墨染情绪激动，为了不让他乱动扯开刀口，医生只好给他打了镇静剂，让他安静睡一段时间。

　　他再醒来的时候得知，何晓亦的遗体已经被火化，葬礼也已经举行完毕。

　　他怔怔的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看着身上插着的各种仪器，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拔掉，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可肚子里的这颗肾，是何晓亦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是她曾经在这个世上活着的唯一证据。

　　也是她不惜一切代价赠与他最后的礼物，他不能自私的把这个礼物毁掉，如果这么做了，她做出的牺牲就白费了。

　　两个月后，蓝墨染康复出院，他知道何晓亦葬在哪里，但他绝不会去祭拜。

　　何晓亦还活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的那道伤疤上，她还好好的跟他一起活着。

　　他不承认她死了。

　　回到蓝家，他跪在父母面前，“爸妈，你们说得对，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我虽然知道错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蓝家只认何晓亦一个儿媳，我也只会认她一个妻子，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希望你们能理解。”

　　蓝墨染不顾陈子英的挽留，独自回到了跟何晓亦一起住了三年的别墅。

　　曾经何晓亦只是搬离，她不在这个别墅里的感觉只是让他觉得冷清，可现在何晓亦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不在这个世界的感觉，是空荡荡，是手足无措的慌。

　　坐在主卧的大床上，月光透过落地窗落把他孤单的身影拉的老长。

　　蓝墨染双手撑着额头，压抑着满脑子关于她的记忆。

　　到这一刻，蓝墨染才敢真正承认，在这段婚姻里，不敢离婚的其实是他。

　　从被这个女人缠上开始，他就从来没想过离婚。

　　他无视她，厌恶她，羞辱她，但心底里，却从没打算让别人取代过她蓝太太的位置。

　　连他自己都已经默认，何晓亦是唯一被认可的蓝太太。

　　可最终，他还是失去她了，哪怕最后他拼命的想挽回，也来不及了。

　　他承认，在何晓亦跟他提出那一刻，他是心慌的，是害怕的。

　　因为他从没预料过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女人有一天真的能割舍掉他，能真的离开。

　　他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离开他，何晓亦也不会离开他。

　　是他过度自信，是他忘了人的热情会被消耗。

　　这么多年他把何晓亦的热情消耗殆尽，没有给予一丝一毫的回应，终究让她选择了退却。

　　就如她一开始所说的，他是三年都捂不热一块冰块，她累了，她想放弃了。

　　在她说离婚那一刻，他下意识脑袋里在想的，就是怎么拖延住不离婚。

　　最好是拖延一辈子。

　　要是他那个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心意，或许现在何晓亦就不会死。

　　至少何晓亦不会带着对他的恨离去。

　　是他亲手把她推开，是他亲手将她伤的体无完肤，也是他，害死了她。

　　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