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怡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昂贵的着装替换了粗劣的工作服，一颗翠色宝石在脖子上流光溢彩。

杨清柠目光抬起，缓缓从杨怡一身的珠光宝气身上移过，最终停驻于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上。

杨怡似乎感受到这种目光，手不自然的缩了一下。

杨清柠冷笑。

倏地抽回自己的手，任由杨怡的手悬在空气中，在两个小辈面前无疑是被响亮的打了脸。

杨怡该是怒的，但她却将无穷的怒气郁积于心底，面带温和：“母女哪有隔夜仇，昨夜是妈妈冲动了。”

不等杨清柠说话又赶紧补充道：“可妈妈也非常担心你，知道你和牧尘要好，所以给牧尘打了电话。”

杨清柠像是在听笑话般，气极反笑：“所以您大半夜将我丢给一个男人，是担心我？还是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闲话不够多？”

“我相信牧尘，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是吗？”杨清柠忍不住反驳：“是您巴不得我有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吧！这样张婷婷才能安安稳稳做她的少奶奶。”

“清柠，不是这样的。”牧尘为难的看着杨怡，尽力调解：“阿姨是真的很担心你，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得出，她很后悔对你说那些话。”

“即然这样，那她直接叫我回去啊！”杨清柠做不到别人退一步，就能够烟消云散。

如果没有张婷婷那个视频，如果没有张鸿告诫张婷婷的话。或许只需要杨怡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发个短信，杨清柠也会心无芥蒂。

可张婷婷少奶奶的位置还没坐稳，不是吗？

牧尘被杨清柠的话呛得语塞，半晌才憋出话来：“到底阿姨是长辈啊！”

“放不下身段，这个时候为什么又来了？”

牧尘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许杰见势不妙，将牧尘拉到一旁。

杨怡不再辩解，伸出手想去拉杨清柠的手。

杨清柠心中厌恶，摆了摆手，同牧尘和许杰简单道个别，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

“清柠。”杨怡在身后，幽幽的唤着杨清柠的名字。

杨清柠也不应声，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

杨怡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回家。”杨清柠脚步渐渐放慢，最后化为一声哀叹：“谁让你是我妈呢？”

“是妈不好！”

杨怡快步追上来，搀扶着杨清柠。

那小心稳当的样子，像极了扶着孩子学走路的妈妈。

杨清柠侧头望着杨怡，鼻子忽地酸了。

杨怡不敢对视杨清柠的脸，还算挺直的背微微佝偻着，小心翼翼的问：“你看什么？”

杨清柠本就比杨怡高出许多，此刻杨怡这般，杨清柠只看的到她的头顶。

能感觉到杨怡和自己靠在一起的温暖，哪怕一只脚瘸着，也觉得有了依靠。

无数次被张婷婷欺负的时候，杨清柠都多想问一句杨怡，就我们两个人相依相偎到老不好吗？

陪着你看夕阳西下，长大了赚钱带你周游四海，不好吗？

可此刻此刻，杨清柠抿着嘴，轻轻地将身体靠在杨怡身上，哑声说：“妈，你有白头发了。”“是，是吗？”

杨怡也没想到杨清柠会说这种话，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小心的不去拨乱一根发丝，低声回答：“转眼间，也快要五十了。”

“想到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杨怡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脸上久违的笑容浮现：“还没我一半高，硬要背我上楼，当时可把我累的……”

那个时候，可没有张婷婷！

杨怡的笑声突兀的停下来，从杨清柠脸上滑下一滴泪水滴在杨怡手背上，烫的杨怡缩回了手，止住了回忆。

杨怡再也不敢看杨清柠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将头埋着，僵硬的扶着杨清柠，机械性的迈开腿。

身后，是许杰和牧尘的谈话声。

“清柠妈妈真不错，那么小心的扶着她。”

“是啊，母女之间拌个嘴，很正常。我妈还用竹竿子打过我，不也转眼就好了。”

“我挺羡慕清柠的，妈妈那么温柔，哪像我家的老佛爷。”许杰的声音尤其突出，陡然喊了一嗓子：“回家和妈妈好好谈谈，把误会解开。”

杨怡浑身一颤，逃也似的加快了脚步。

杨清柠忍不住想了一下，自己和妈妈之间是误会吗？

要是误会，那该多好！

根本不用解释，杨清柠也愿意陪着杨怡。

只是等待自己回去的不是家，说不定便是那龙潭虎穴。

旁人看不明白，杨清柠自己也看不明白，母女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隔了一天没回家而已，杨清柠竟觉得又陌生了许多。

打开门，屋里传出一阵饭菜的香味。

张鸿正在摆碗筷，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喊道：“你们回来了啊！我做了清柠最喜欢的糖醋鱼，快去洗手，趁热吃。”

“我腿伤了，不能吃鲤鱼。”

杨清柠看着屋中忙碌的身影，有些恍惚。

“扭伤不能吃鲤鱼吗？”张鸿疑惑的问杨怡，正端着鱼盘的手尴尬的不知道放哪。

“清柠，别胡说。”杨怡不满的将杨清柠拉到凳子上坐下：“你张叔难得回来一趟，一回来就买鱼做饭，你这么说，不糟践了他一片好心吗？”

抱着怀疑的态度，杨清柠看着张鸿。

刚接了视频就赶回来了，这是有多急？

怕自己将真相捅到齐子恒那去吗？

想到这杨清柠冷哼道：“吃人嘴短，我怕到时候我连怎么说话都不会了。”

杨怡虽然亲自将杨清柠接回来的，闻此言也不由怫然不悦，面色一沉，说：“快给你张叔道歉，不许你这么说话。”

“欸，老婆，别老凶清柠。”

张鸿将筷子一一摆好，坐在杨清柠旁边的凳子上，也拉着杨怡坐在旁边。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别老是压着孩子。”

杨清柠皱眉，没接话。

“嗯，好。”

杨怡在张鸿面前总是这么温顺，腾起的怒火顿时消散而去。

“这就对了，来，先吃饭。”张鸿温和的笑着，示意大家拿起筷子。

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凡张鸿回来了，只有张鸿动了筷子，才算是开饭。

杨怡小心的挑去鱼刺，将鱼肉放在张鸿的碗中。

“给清柠吧，她喜欢吃鱼。”张鸿往前推了推，将鱼肉稳稳地送到杨清柠的碗中。

杨清柠瞥了一眼，没动筷。

张鸿也不生气，语重心长的说：“清柠，我知道你听见我和婷婷说的话，心里面不痛快。”

“婷婷是个急性子，做事从不过脑子。她想要豪门生活，却不够稳重。”张鸿说的十分坦白，倒是让杨清柠愿意听他说出个花来。

“我建议她，无论怎样，也要拿到结婚证才算是真正成为齐家的人。”

杨清柠想笑，所以拿到结婚证之前，还是不能得罪自己吗？

“只是……”张鸿话锋一转，诚恳道：“我觉得我错了。我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害了她啊！”

“清柠，我已经决定，亲自和齐子恒说清事情原由，将这个身份还给你。”意料之外的谈话。

杨清柠眼皮跳了几下，有点回不过神来。

杨怡伤感道：“清柠，是妈妈错了。妈妈对不住你。”

“不怪你。”张鸿握住杨怡的手，四目相对，温声道：“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怕两个孩子起冲突，让你对婷婷好一点。是我自私了，你做的很好，非常好。只是亏待了清柠。”

“我能谅解，谁不希望自己孩子能被善待。”杨清柠将后半句咽回去，除了杨怡。

“清柠，我跟你说这些，不求你原谅什么，而是想要好好地和你谈一谈，最小伤害的处理好这件事情。”

杨清柠听到此处，有些动容。

张鸿确实是为了这件事情回来的，也确实对齐家动了心。

但此刻，张鸿说的话，也让杨清柠能够接受。

杨清柠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谈下去。

“张叔，如果不是张婷婷欺人太甚，我也不会被逼到鱼死网破这一步。”杨清柠打直了背，语气沉重。

这么多年来，杨清柠是第一次和张鸿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谈话。

有张鸿在，杨怡在一旁伺机而动，没乱吭声。

杨清柠对这件事情开了口，就是有的说。

张鸿中肯的点了点，继续说道：“我知道，婷婷太胡来了。之前我不知缘由，当我了解到事情始末后已经将她狠狠地骂了一顿。”

“她不该这么做，你们两个多多少少都有错。我们且不说究竟谁错谁对，叔给你说说我的想法吧！”

“好！”

杨清柠抬起头，看着张鸿。

张鸿也不闪避，对视着杨清柠的眼睛。

“冒认身份，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此刻我去说，齐家也会迁怒你。那样的家庭被人当猴一样耍了，盛怒难平啊！”

“噗嗤。”杨清柠忍不住笑出声来，讥笑道：“所以你还是要劝我，别说出来，对吧！”

“不，你误会了。”

张鸿赶紧摆手，一张脸正直忠厚：“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到时候你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我头上，要告诉齐家，是我被钱迷了眼睛，逼迫你们姐妹换身份。”

“要记住，你们两个一定要将责任推在我身上。叔叔也求求你，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别把婷婷说出去。”

“你们都还小，前途一片光明，不能因为这个糊涂事废了未来。”

张鸿说的动容，说的愧疚。

那样直挺挺的男儿，杨清柠第一次从张鸿的身上看到了无奈和赴死的慷慨。

父亲是山，张鸿便是张婷婷的山。所以说来说去，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女儿吧！

目的出于什么无所谓，杨清柠接受了张鸿的说法。

从小没有爸爸的杨清柠，自己的山又在何方？

“张叔。”杨清柠将手中的筷子举起来，夹住已经凉掉的鱼肉送入口中。

杨怡把刺挑的很干净，不用担心卡住喉咙。

杨清柠向来爱吃鱼，没有到张家的时候，杨怡也是这样将刺一根根挑干净放入自己的碗中。

母女情深，不外如是！

杨清柠笑了笑，淡淡道：“我对荣华富贵从来就没有奢望，对那种豪门生活更是望而却步。锦衣玉食的生活固然风光无限，但我想要的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当初我肯让，就没想过要去争。只要张婷婷不继续针对我，我只会过我的平淡生活，和张婷婷两不相干。”